RPS：陈伟霆/李易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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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过两个关于过去的梦。
一个应该是98年的样子，他刚过11岁生日。劳技课老师破天荒布置了动手任务，他坐在几十个人的小教室里像得到了什么了不起的赦令，回家就拆了那台觊觎已久的老式收音机。组件复杂，他花了不少时间重新装回去。汗落进眼里，有种课本上才讲到的，咸涩海水的味道。那是个十分炎热的夏天，三毛的冰棍卖到脱销，每个人的舌头都是五颜六色的。知了隐在树上搅拌着粘稠的空气，阳光太烈，马路都融化，仿佛预告着一场盛大的劫难即将降临。
几天后全国各地普降暴雨，长江流域全线告急。成都市区淹了大半，浣花溪门前的排洪渠盛不下水。水线涨到膝盖，幽深的水面下滋生了莫名昆虫。李妈妈怕他乱跑，把他反锁在房子里，他那时特别皮，而且不知轻重，两手一撑从四楼窜了下去。风很大，猎猎作响地撕扯衣服，耳膜鼓痛，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点后悔自己的鲁莽，几乎以为遇见死亡。然而一只通体皆白的怪兽接住了他。没人知道它从何而来，但它的躯干长而矫健，四肢纤细莹润。他坐在那怪兽的两只角中间，脚下是芸芸众生，却奇特地一点都不感到害怕。反而眼见它悠悠游过人世，触须和鳞片蒸发出水汽。
一个是千禧年，历史迈入一个新的阶段，元旦的爆竹响了一天一夜。早春料峭的季节，关系不错的同学在他楼下叫他出来踢球，个个冻得鼻尖发红，喊歌似的比嗓子，叫一声就嘻嘻哈哈笑作一团。一个多云的下午，地点在钢筋厂背后的水泥空地上，他穿着一号卡恩的德国队队服，在禁区内横冲直撞。边路队友不时传来精妙差球，角度刁钻到无论怎么踢都进不了，他左突右进，觉得这球就算是齐达内来也无力回天，干脆全部一脚抽射，恰巧在对方守门员擤鼻涕时进了一个。
他在那段不知道网络的年代里收获了许多友谊和似是而非的革命情谊。
最后一场球是在初二尾声，作为校足球队的前锋，他极大带动了学校周边粉色信纸事业的蓬勃发展。老师道听途说，色彩斑斓的小卡片没收了一大堆，证据确凿了就来找他谈话，旁敲侧击升入三年级该收收心，他听懂了，也无意辩解，单纯觉得委屈，抿着嘴把球抱紧了点。14岁的男孩子，开心不开心全写在脸上，毕竟那个年纪，失去和烦恼的东西都是真心实意的。作为告别，队长敲定穿98版日本队的球衣，又讲了个笑话活跃气氛，可自己都很紧张，难免弄巧成拙。会议开得比预期压抑太多，只有摊在面前的山寨队服是跳动的。火焰样子的纹章，看起来威风凛凛，他把球衣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爱不释手地套在身上。穿回家李妈妈眼前一亮，赶忙领他去拍了写真，相机将一刹的他封存，照片又被家里人郑重地架在电视机上。
然后就是比赛，他们在带队老师的殷殷期盼下输掉，比分是特别夸张的15：12。倒在十六强，即使没有遇到最强的队伍，结局也没有因此变的好些。不少人垂头丧气，事实证明绝大部分灌篮高手中的剧情都不会发生，无论有多少人叫嚣着自己是天才。中场休息的时候他听别人窃窃私语，说要是不知道是足球比赛的还以为在打篮球呢，评论完就勾肩搭背不负责的离开。他对着水槽洗脸，分不清掉下来的是水是泪。许多同学从记分牌分数不对等开始哭，不甘心的有，气急攻心的也有，哭得最伤心的是个给自家球门盖了帽子戏法的，其次是个一脚劲射，把球射进观众席的。
他与哭成一片的队伍在小区前分手，队长顶着红眼睛和他说再见，迫近冬至，夜晚空气出人意料的冷，他无声地注视着来人的背影缩小成夜幕下渐行渐远的固点，甚至不合逻辑地在比赛结束后的此时再次感到眼眶发热。怪兽就在那刻到来，依旧是线条流畅的身体，精雕玉琢的鳞片与温和宽宥的眼神。它带他在云中穿行，凉意袭人，广寒月光洒遍。他看见云下的体育馆，不是他臆想中的孤鸿明灭，烟水茫茫，体育馆灯火通明，又有两支球队在其中上演悲欢。一场比赛总有人要赢有人要输，书上学到苏轼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然而世间十全十美之事掰着手指也就那么凤毛麟角的几件，人们误会了，其实不长久的事也并不难看。
进入演艺圈后他很久没有再做梦。可能是年岁渐长，已不会被古龙其实是一条龙的谎话欺骗，不会妄想真会有白龙在他伤心之时从天而降将他拉出绝境，也渐渐知道那些神话都只是传说。通告不多不少，没时间分给植物感伤。至多不平几秒，过些时候，也都无谓了，依样画葫芦的活下去。陈伟霆在一次聚餐后悄悄问他是不是不高兴，话语压得极低，他敷衍地说是呀是呀，你有没有办法治啊。他以为后者没辙，同个圈子里打转，多数人自顾不暇，哪有人有闲情逸致操心对方生活。陈伟霆促紧眉头，片刻后咬着勺子发问，他说我买了架新车，要来试试吗？
黑夜有一种神秘赠予与取舍的习性，一半的他在想明早有戏，最好早点打道回府，一半的他又跃跃欲试，忍不住登上了车。夜色迷人，灯影流转，他们在凌晨三点的香港飙车，陈伟霆坐在副驾驶，微微倾身用一手扯住方向盘，他的下颚与侧面被黑夜吞噬了大半，依旧眉眼如画，英俊沉寂。路程并非一帆风顺，有时会遭遇窘境，他想要转弯，陈伟霆要直行，三只手在方向盘上暗暗角力。通常是他胜利，但对方也不是没有站过上风。他们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胶着视线，接着较劲，好像不势均力敌不痛快。
他在飞驰电掣中胡思乱想，G500走得太快，公路带被挡风玻璃切成电光海鳗。是这样的快，却控制不住右脚一直踩在油门上，不愿收回来，知道转弯口一定会漂，也停不下来。陈伟霆问你好点了吗？风把话吹散，他回过神压着红灯驶过又一个十字路口转头说好的不能再好了！高架下他们的车像学会了幻影移形，不时进行Z字抖动，他不合时宜地想如果是白天，罚单大概要吃到天边。陈伟霆问他明天还来吗？他假装勉强地回应当然。
26岁的后半年他和陈伟霆同居，谁也没告诉地偷偷搬了家，生平头一次，可人生又能有多少个第一次。他们在陈伟霆的房间里接吻，衬着舞曲拥抱，头抵头缓慢转圈摇动，很有点隐秘的香艳，睡到半夜里一时兴起爬起来看春光乍泄，当年觉得多么经典的爱情，现在看来并无太多激动人心，可仍有重看的欲望。陈伟霆提议跳一支，不为别的，就为场景重现，无奈两人皆仅会男步，互踩了十分钟后只好放弃。本来要是合作成功的话，我打算和你说个秘密，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陈伟霆就笑，讲我那儿有句古话，有什么秘密留到扫墓时再说，所以现在别告诉我。
他们在日头下做爱，仍是第一次，但因为太熟悉对方，所以开始时，根本没有心理负担。皮肤与皮肤相贴，心脏与心脏互博，青年人的身体有种难言的馨香，很有一股浪漫主义色彩。手的推力比海潮更甚，好几次他被激到颤抖，最后只能直起身笑骂你摸够了哦？陈伟霆大汗淋漓，说我是怕你疼呀。他的心泡在一摊温水里，二分之一的理智却提醒自己不能被当青蛙煮，同意做下面那个已经经过数次惨绝人寰的思想斗争，没道理再分秒忍受羞恼的凌迟。一旦打定主意，嘴上也跟着马不停蹄地开黄腔，他说你这大号针筒捅哪里都会疼，男子汉大丈夫的，谦虚虽然是美德，过分谦虚就是虚伪了啊。对方哈哈大笑，从善如流地打开他的腿。
应该挺疼的，比被人数十米外飞来一只篮球击脑还要疼。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紧张地整张脸都皱缩，陈伟霆也被吓到了，愣在那里既不前进也不后退，像乱了的心，不知道进退何处。他咬着牙透过朦胧泪眼看陈伟霆的脸，心里腹诽完事了得揍这丫一顿，可想着想着又晃倒在人家的笑里，辨过味来发觉陈伟霆的笑真比止痛剂好使，傻乎乎的，但就是可爱，就是一笑能换一眼万年。
结束了两个人抱在一起，汗湿的躯体不合在一块取暖就会感到冷，他们紧搂着，像两具身体长实了，被子裹在上面，让人怀疑会不会下一秒孵出蝴蝶。陈伟霆抱怨说我头发要被你抓完啦。他困得要命还强撑，说你已经很秃了好不好。前者适当忽略了他偶尔的贫嘴，换了个话题问你刚在我头上摸什么呢？他不耐烦地翻了个身，颇有好梦被人打搅的不满，犄角啦犄角，我看你头上长没长犄角！
香港住了几个月，回到上海，他的粉丝得到消息去接机，晚上专程圈他问他身边的男子是谁，他把手机丢给陈伟霆看，笑得不能自己，说对啊大哥，你谁啊？干嘛和我回家。陈伟霆刷着ins头都不抬，说是你朋友。他就不怀好意，嘿嘿嘿的笑出一股逼良为娼的味道，逗他男朋友女朋友啊？后者终于舍得从手机里抽身，当没听见那个有颜色的问题，正经地说就男朋友嘛。他嘴上讨不到便宜，转头悻悻然加入刷微博大军。
27岁那年他们主演的电视剧上星了，过去参加的节目被网友扯出来品头论足。有档节目，电视台请了韩国明星助阵，那其实是个比较重要的宣传平台，但让他们开口说话的机会没多少，依旧沦为背景板。节目播出后有人替他们鸣冤，也有越来越多的观众愿意关注这种事。那是他们状态特别好的时候，没有通告垂累，不被粉黑加身，人们开始庆幸，这样优秀的两个人有朝一日终于修得正果，在大众面前亮了一回相，多好啊。
最红的日子里，狗仔出没的次数比以往勤快。以至于他理智上接受了做一个特殊的人需要付出代价的条件，感情上还是扭捏。出行困难，因此更加珍惜能聚到一起的时间。外头也舍不得去，最好呆在床上赖到天荒地老，什么都不做，做什么都不应景。阳光太好月色太温柔，应该浪费在有情人身上。
陈伟霆有一搭没一搭地瞥节目重播，不知怎地想起主持人那个未尽的提问，就随口问你真的那么喜欢过那个女孩啊？他神色自若地打街机游戏，按键按得噼里啪啦，懒洋洋地问哪个呀？对方指着屏幕提示说喏，那个韩国咖啡厅……他手下一顿，心里泛了点涟漪，面上还是波澜不惊，说哦，你说她。他歪着头沉吟，说那个时候算是特别喜欢吧。年纪小容易冲动，但说的事是真的。最后四两拨千斤地定棺，毕竟我这人专一嘛。陈伟霆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他想起之前那段“爱情”。那些口耳传颂间，旁人眼里的他的爱恨。他想到他们的分手远没有报纸网站上说的那么离奇那么戏剧化，因为其实连最开始的告白都没多浪漫，无非就是那天他们坐在一起看大话西游，剧情刚演到至尊宝和紫霞仙子对话的样子。一股想要做盖世英雄的力量促使他点了暂停，接着就开始发表长篇大论。
他告诉她，他有一颗心，现在打算托付给她。那时她初来乍到，还不能理解太高深的中文，他就一个字一个字的做口型，说以后要杀要剐都随你。现在它是你的了。这话说的他自己都被感动了，她也两眼泪汪汪。那一刻她的眼泪，他相信是源于真心。
不过后来就没在一起了，她把我甩了。吃饭的时候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他一向寻胜所致，也没在意陈伟霆的表情有多错愕。对方倒是放在了心上，纠结半天委婉地问那你需要安慰吗？他本来有些伤感，因为不管多么刀枪不入的灵魂，被甩总是难以忘怀，听到这句话却气不打一处来，他诚恳地问没人说过你真的很不会安慰人吗。陈伟霆看他笑了便也笑了，这个可恶的港男说有啊，但以前都是朋友安慰我。
或许很多人不信，他一直是很诚恳的人，也希望大家能够诚恳待他。这几年，大概是红了，想了解他情史的人越来越多，都企图从其中获取点蛛丝马迹。他也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讲感情的日子，对媒体说，对观众说，对好友说，他不太藏得住事，为此没少经批判，他的每一段情史都有迹可循，说多了自有一套模式用来应付，感情也不再是带有伤春悲秋意味的伤悲，而是一种与媒体心照不宣的底线一样，恋爱可以问，再下面就恕不回答了。他靠这个回避掉不少真正困恼的问题。
那些过去的事故，现在谈起总是云淡风轻，为谁痛得动弹不得，要死要活，为谁流过血为谁流过泪，现在回首去看，都像个笑话。老人常说命运像极了沙漏，太容易把另一个人剔除出生命。只是当年，大家都是戏中人，都还相信情比金坚。
工作很忙，分离很久，刚开始有点不太习惯。朋友说他有感情依存症。一旦恋爱了整个人就被泡软了。他没辩解，转头和陈伟霆说我哪是这种人，我这不是得罩着你吗，罩人怎么着也得上点心。一个人如果经常用别人当借口，至少说明某种程度上的居心不良。陈伟霆叹了口气，认命的把自己碗里的鸡块叉进他喋喋不休的嘴里。
再半年跨年偶遇，熟悉又陌生的恋人，据上一次见面已度过漫长时光。地方卫视财大气粗，为收视率请来舞台容纳上限的人数，候场时间人数达到巅峰，人面匆匆全部一闪而过。他在那个刹那袭击陈伟霆，后者正在看视频，自己的演唱会，冷不防被他的冰手摸上脖颈，转过头那种惊讶的表情难以描述。他开心的不得了，哥俩好地坐下问他近况如何。陈伟霆说都还OK，你呢。他严肃地说我的近况是，变老了——但更帅了。陈伟霆哈哈大笑，说那我也是耶，我们好有缘哦！
曾经以为分别痛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后来渐渐发觉也没什么不好，因为看不见对方，所以反而比之前更加努力；因为没法每分每秒都分享，所以每次相遇都有聊不完的话题。他在异国的街头看到陈伟霆的海报，少见的超大易拉宝，风把平面掀起一个角。他把它发给正在拍戏的对方，稍晚一些的时候，便收到了夜灯下，自己矗立在城市中心的巨型海报。他说你怎么这么喜欢和我较劲啊？陈伟霆说因为我喜欢你，背景里传来G500好听的正在发动的声音。他特别敏锐地问你收工啦？陈伟霆就沉吟了下，说其实……还有谁不知道陈伟霆是肉麻大师吗？他想陈伟霆要是站在他面前他能把他打死，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地站在猎猎大风里甜蜜地看陈伟霆刷了一页又一页的爱心。
28岁买了新车，顺带迷上摄影。和陈漫这样的大师合作，总归有点收获。走走停停，年纪慢慢上去，喜欢的东西却越来越有极端化的趋势，喜欢竞速与风，也喜欢静止与永恒，比他小几岁的朋友说挺好的，再加一个喜欢蜜蜡佛珠你就可以正式宣布步入中年了。他看着泰格豪雅的宣传片坦然地说我十九岁就认清佛珠这样东西了，所以现在越活越年轻。
确实越活越年轻。他还记得那个跨年，分队的时候和陈伟霆分到了一组，如此巧合，以至一时无法做出表情，蓝色的运动服丢头丢脑得扔在脸上，像两张误获满分的报告。那个拥挤的隔间，血脉奔流的速度远远超过心跳搏动的频率，有几分钟他疑心自己的生命和时间完全被陈伟霆占据了，甚至不能想象自己还会有门外的生活。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不会这样莽撞，但那天，他们粗糙的拥抱，认真地亲吻，快乐的仿佛无法分开。甜蜜的气息流窜于齿间，胸腔里发出绝无仅有的声响。后台无比嘈杂，也不时有人撞到门，然而他一边应着就来就来，一边煽情地啃过对方的嘴唇领带。
人真的很难做到思行一致，许多时候以为想得够清楚了，做起来还是凭感觉。他记得还有一次，约好了去越野。半路上他的车突然抛锚，离城市太远了，手机也没有电，回去不甘心，就到陈伟霆车上等黎明。天气不好不坏，GPS却全面失灵，星星与市内的平分秋色，看上去没有什么越野的必要。他忍不住埋怨说你怎么选的时间啊，今天这天一点不……说到一半又全部咽了回去。不时有夜间飞行的客机经过万米深空，寒意料峭，他就和陈伟霆盖着毯子听电台，一档深夜读诗节目，请来港台诗人解释那句，“今晚我的嗓音是一列被截停的列车。”他突发奇想问列车截停我懂，嗓音要怎么截停。陈伟霆正在拧水杯，听到这句话就凑过来吻他。很慢很慢的吻，但是如此缜密动人，他们辗转着交换呼吸，你来我往，在这个黏腻的吻中，像是什么都不清楚，又好像什么都豁然开朗。
29岁时的生日突然分开，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对坚持异地这个事茫然了。圈外好友一个个成家立业，酒桌上借着醉意问他啥时候带媳妇回去瞅瞅，几个关系好的心若明镜，每到这时特别担忧。他面不改色，全部打着哈哈挡回去，一边说一定一定下次下次一边望着酒杯一饮而尽。男人三十，控制自己的情商越来越高，越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言是非，不谈喜怒。他觉得好艺人好演员的最终归宿都该是梁朝伟，眉目多情却总是沉寂，内心深处的波动投放拍戏里。
他想起上一个陈伟霆的生日，因为分隔两地，草草打了个电话便权当祝福，一句有什么想要的和我说的微信修修改改数十次，至终没有发出去。那个万籁俱寂的夜晚，他趴在窗台上看风景，凉风习习，黑色的树影绣上月光。他忽然意识到他有的，对方未必会缺，问出口只是平添尴尬。他是个很传统的人，知道对女人要呵护，对着男人却反倒失措。朋友批评他年纪轻轻思虑过重是大不幸。他没什么反应，指腹在麻将上磨了又磨。他们都有各自的事业要打拼，并且，终将分离，没有人能阻止这件事的发生，神祗不行，他的爱情也不行。
他没有问过陈伟霆是否后悔和他在一起。只是有回刚好接了部有激烈感情冲突的戏，回家揣摩剧本的时候和陈伟霆来了一段。他照着剧本念，却怎么都走不出剧本的桎梏，陈伟霆听了几轮，无言抽走他手上的剧本，说要无实物表演。那是部古装戏的最后一幕，叛出师门的女主角要被深爱的师兄斩于剑下，女主角爱恨纠结，红颜一朝腐朽，而师兄杀了师妹后也跟着吐血，一同仙去，原来冷面冷心的师兄竟也心系师妹。师妹有没有后悔没有告诉师兄她爱他，师兄有没有后悔没有试着用爱感化师妹？人死身灭，现在没有人知道了。
李易峰举着拖把当长剑对完了戏，又觉得不过瘾，戏瘾大发地指着陈伟霆重新问道你可曾后悔？陈伟霆刚刚从地上爬起来，正在认真地擦番茄酱，看到他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就站了起来，说有。李大侠抖了抖拖把朗声道你可以说说看。陈伟霆说我说真话你会难过吗？这话仿佛切割了剧本与现实，前者眯起眼睛探究的看着他，半晌扔掉了拖把一字一顿地说你可以说说看啊。陈伟霆蹲下去捡拖把，说我以前拍过一本电影，我和娇，就是钟欣桐，我们也演那个吵架的戏，有一幕是我摔了杯子，她要挽回，但是对那段关系，我已经累了。把杯子捡起来的时候她哭了，她在认输，在服软，换做以前我没法对她硬下心肠的，但我们还是分手了，为了拍这个场景我摔了十几只杯子，可还是被观众批评演技不好。他看向他，突然笑了，现在我看到你，我才知道我是真的演得不好。他本有点生气，但忍不住好奇，问哪里不好？陈伟霆含笑说你刚刚的表情比我还难过，但我当时好像只在发狠。陈均平没有阿诗难过，这就不是爱情。
他摸摸下巴，语出惊人地说你讲的真溜，是不是为了这个场景蓄谋已久。对方脸上挂下三条黑线，说我哪里知道你什么时候接什么戏啊，就是想到了想告诉你！李易峰就若所有思的点头，自己去做自己的事了。陈伟霆看上去有点尴尬，这尴尬来的也奇妙，他确实是有感而发，但总觉得方式还是过于冒进了。李易峰在厨房里煎鸡蛋，对方谈论这段话的样子不时窜出来，抓的他心里难受。打开门看到陈伟霆在看球赛回播，就坐了过去，沙发微妙的下陷一块。他清了清嗓子，说我思考了下你刚刚说的那些话。陈伟霆听着厨房里热油的声音脸都绿了，说你不是现在想和我吵架吧……他烦躁地说没想和你吵架！我是想解决问题！陈伟霆一脸慷慨就义的表情说你说吧。他觉得对方的戒备简直不可理喻，气到最后反倒出离平静了，就认真地说，你说的对，那么以后不管是你想分手了，他拦下对方想要辩解的口舌，自顾自往下说，你想吵架了，你后悔了，你认为这段关系没有意义，是你的拖累了，到了那个时候，告诉我。你做得到吧？他当时这么问。陈伟霆凝视着他，说可以。那么你呢？对方把问题抛回来。他晒然一笑，拿过遥控器乱拨，表示这页揭过去的转首，他自信地说我当然没问题。
没问题吗，当然有。飞机紧赶慢赶擦过无数云，又一年晃晃悠悠地过去。梦无甲子，恍惚里某天得闲，没有工作，也没有约会，一切突然慢了下来。这个黄道吉日，他去参加旧友婚礼，反应慢半拍的朋友见他形单影只，不识趣地往他身后看，问伟霆呢，没来吗。他把酒杯立在身前，好像那是一柄谢绝对话的长剑，他板着脸说我们冷战中——看不出来啊。朋友就笑了，谐谑的视线打量他，说你们还吵着呢，到底年轻人，精力旺盛。他也哈哈大笑，说你明白我还小就行！
酒过三巡看到一个背影很陈伟霆的人，他酒量不错，灌了许久也没醉，就上去打招呼，对方转过头来看他，眉梢都染着喜意，聊了几句连微信也加上了，约着下次“一定见”，几个字说的真心实意。朋友是过来人，在一边冷眼旁观，赞许说不得了，有这个行动力给伟霆打个电话什么都解决了。你这戒指我三天前才看伟霆在朋友圈里晒，估计他结婚也准备用香奈儿的戒指了。朋友指着他的手指，公允地说，他给你了，你戴上了，还挺行云流水，我真不知道你们在冷战什么，是春天不够冷你们要给加点冰是吧。李易峰说我自己买的不行吗？朋友说那我不知道，你问自己的心。他一时反驳不了只能生闷气，因此仪式结束顺理成章地给陈伟霆打电话也成了必然。李易峰说，你是不是给我旧戒指？语气无比无理取闹。周遭嘈杂，也没有指向，但对方立刻了然，说没有啦，是新的！好像他们中间从未有过隔阂。李易峰沉默不语，他想说点服软的话，又说不出来只好僵持。再然后某个时刻那头就安静了，陈伟霆在一片阒寂里息事宁人地开口，说你今晚有空出来喝一杯吗，我看看我是不是真的给错了。挂电话的时候迟来的过堂风扫过他，是北京的春天，空气中却难得没有沙尘暴的气味。他搔搔头，不知怎么就笑了起来。
刷微博时看到窦靖童和李亚鹏好好地在一起庆祝李嫣然的生日，看完了热搜前十车距没向前走过十米，北京的好路况和中彩一样看运气，间或有不懂事的车强行变道，他气得快得路怒症，最后三百米开了半小时。找车位偶遇陈伟霆，对方过来敲他的窗，和马路上卖手编花的老奶奶一样的敲法。他摇下车窗，许久未见，却依然能在对视中完成旁人所不能知晓的沟通，后者在后车按喇叭抗议之前跳上了车。怎么突然愿意来见我啦，陈伟霆说。李易峰用一句臭屁的话回敬他，冷笑说因为我知道如果直面不幸不是通向幸福生活的钥匙，那么逃避肯定更不是。
还没到营业时间，陈伟霆去找相熟的老板通融，两个人从后门闪进酒馆。天已经黑了，一楼灯火通明，二楼却未开灯。陈伟霆抓着他的手腕小心翼翼地往前走，随口说小心脚下，慢点。
其实离开成都之后，李易峰听得最多的莫过快点二字。开始是在上海的玻璃房子，被人架去跑步的时候，被告知得快点起床，接着到了北京，皇城太大了，四通八达的路全被车堵着，他坐在保姆车上打电动，听助理对合作方致歉说快到了，后来，有过这么一两个机会，他也常常去香港，站在中环下面，能看到更多为了生计形色匆匆的人。成都上海北京香港，他们的生活速度是一种结构性的递进，并且毫无回转之余地，他原先是这样认为的，可他后来认识了香港人陈伟霆。在陈伟霆和他的交往中，反倒是他这个成都人成天把快点挂在嘴边。
在这样一个需要打着手电找开关的黑暗房间，在这个沉默却思绪烦乱的时间拐点，他重又看到了那条童年的怪兽，跨越千山万水而来，它在窗外，巨大温和的眼睛只看向他。他猛地回头看陈伟霆，却见灯光全亮，对方正傻傻地盯着窗外。他的胸中无端涌动着一股热意，迟疑地问你看得见它？陈伟霆的惊讶不似伪装，声音甚至有些滑稽的变调，他说这是什么，是龙吗？这个瞬间，所有的吸引、拉锯、冷战、矫饰、直白都退却了，他从未想过会有第二个人看到它，以至于有一瞬的表情完全是空白。陈伟霆走过来抓住他，他的力气这样大，有意无意地挡在他身前。他望着他们牵住的手，从手看向那段脖颈，再到陈伟霆的眼睛，他望着对方的眼睛，如梦初醒，他说是龙。他走出窗台，北京已亮灯，一千公里的渐变霓虹，他站在色卡最深处朝陈伟霆伸手，说你想看月亮吗？走一个？他们坐在龙脊上飞过人群与山海，看到云上栖息着躁动的鸟，湖心里有静默的鱼群，有时候实在太高了，稍稍低头就有掉下去的危险，于是他们在万米高空紧紧相拥，悄悄与空气合为一体。
醒来的时候陈伟霆无奈的看向他，说你终于醒了，我以为要背你回家，刚刚试了试，你有点重。他还搞不清状况，心在天上飞，陈伟霆耐着性子说开关坏了，我请老板过来修，回来就看到你抱着垫子睡着了。他迟缓地喝了几口酒，听陈伟霆絮絮叨叨说他睡着之后的兵荒马乱，大家给他找被子找枕头什么的，翻过整个小酒馆。他听着听着就笑了，忽然打断陈伟霆说你又知道我睡着了？我没睡着，我和你坐上了一头龙，他指向不知多少公里外的山，到那座山的山峰玩去了。陈伟霆也没被打断的不悦，反而兴致勃勃的往外面看，说到了山顶，这么高呀，然后呢？你拍照了吗？他就叹息，不知真假地抱怨说光顾着接吻，忘了拍了。陈伟霆认真地说那也不错，至少在那里留下了点什么。他玩着酒杯，问你不觉得假呀？陈伟霆说你说的好真，我就觉得是真的。他讲这些话时是全无失意的，李易峰被噎了噎，就慢吞吞地说如果你愿意听喃，其实我还有个故事想告诉你。他们窝在朋友的小酒馆讲一个关于白龙的神话故事，酒瓶酒罐摊了一地，像在拍情景剧。李易峰感慨说我年轻的时候把这个故事告诉了很多朋友，但没有人相信，你大概是第一个觉得这个故事是真的人。陈伟霆笑着说不是还有你吗，我是第二个。
有人说所有的朋友只是部分的朋友，总会产生一些有分歧甚至难以忍受的观点——不然灵魂伴侣也不会这样难得。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李易峰说。陈伟霆笑了，他笑起来眼角的微微的纹路，但很好看，他说你问哪。李易峰说你到底后没后悔过？陈伟霆坦然地说有，他的心往下坠，嘴上还是倔强地问，什么时候，现在？陈伟霆可惜地说一开始啦，你说我们早认识十年就多谈十年恋爱了！还能早点听故事，最重要的是，那时候的情侣戒现在都买不到了哦！李易峰比了个杀人的手势，阴恻恻地说你这说话说一半的习惯放在娱乐圈是要被我封杀的。陈伟霆笑得前仰后合说你干嘛，你不要再演了！
爱情。
爱情是什么，一种触电的感觉？一种欢喜的愿望？无数人追逐它，想要捉到它，得到了吗？大概没有。它是奢侈的东西，要求人既有爱的能力，又要有绵密的耐心，既要能捍卫自己又要能顾及他人。它是这么复杂的情感。他太了解自身，也明白陈伟霆，他们相识于微时，历经风雨而赤诚不变，他欣赏对方，对方换以真心一片，就这么简单。
世界很大，但不是人人都能看见白龙，也不是人人都会遇上愿意听他讲白龙故事的另一半。歌里总喜欢用余生许诺不离不弃，好像那是一种永不会被插队的箴言。他从前觉得肉麻，爱情是件严肃又浪漫的事，为什么一定要用戒指绑住它呢？
现在他知道了，当你想成家的时候，你就会徒劳地想用戒指框定这飘渺的爱情。
想叫宇宙星河停摆，叫人梦无法醒来。
完
赶上了2018的尾巴！
元旦快乐，身体健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