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跨年在湖南卫视，收工很晚了，伴舞急匆匆地下班约会。陈伟霆有些羡慕，问她快到凌晨，来得及赶去和男友倒数吗？伴舞不慌不忙地抹唇膏，拨弄头发，回答他当然来不及，我们都清楚，只是跨年不和他一起过没意思。陈伟霆愣了一下，等伴舞走了就把手机捏在手里握着。
陈伟霆敬业，大家都清楚。来大陆拍戏，算是他离开母亲时间最长的一段日子。一年前知道他的人不多，粉丝也少，探班的来来回回那几张老面孔，要他加油。他总想着不能辜负好意，所以一直在演，为了拼出一番新天地，许久不归家。后来红了，通告更多，年关近了像打仗，愈加走不开。
窗外在放烟火，礼花升空炸开，整片天际被染上绚烂的壮丽色泽。聚在街头守岁的人有许多，有情人依偎，团圆人有约。陈伟霆没看多会儿给家里打电话，是姐姐接的，不知先前在聊什么乐事，对面接起来还在笑。无非是新年快乐之类的吉祥话，社会人多迷信，认为话从嘴上溜一圈就能讨个好彩头，委屈劳累陈伟霆从来不说，姐姐知道他有意避开，心领神会也不提。说了会那头忽而捂住听筒，压低嗓子说妈睡着了，我过会打给你。
再接起来那头已经换了个寂静场所，电流飒飒过耳，很温柔，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噪音。陈姐姐平时做事雷厉风行，唯独这次对他这个小弟说话和风细雨的，要他太累就去睡，不必强撑，家里人知道他平安就行。
都说出门在外靠朋友，大陆不是异国他乡，但也不是熟悉的地方，一个人孤单上路，亲戚不在身边，过年看别人其乐融融的，心里难免寂寞。陈伟霆鼻头有点酸，岔开话题问他的宝贝侄仔侄女怎么样了。姐姐高兴起来，语气变得活泼又带点宠溺地嫌弃，她说他啊，今早饭桌上失手摔了ipad，屏幕裂了被我一通好说。碎碎平安嘛，陈伟霆长舒一口气说不要生他气啊。
“我未生他气呀，人生在世，总要弄碎点什么才好。今天他摔碎了ipad，就变很乖，消沉一整天。后来我告诉他ipad能修好，就算修不好，再买一个就是。它是什么时候都可以玩的，但和外婆一起，大家都在的时间却不是很多。外婆给他布菜，他若只顾玩游戏，外婆就会伤心，人心不是黏土，粘不起来的。”
陈姐姐娇嗔不知那小坏蛋听懂没有，反正晚上未向我讨手机玩。陈伟霆问她年后有什么打算。她说带儿子去主题公园，本来是陈伟霆这细舅父许下的诺言，可他到底分身乏术，只好跟着妈咪去权作游览。
陈伟霆点头。他入行后曾为香港一所主题公园拍摄节目，当时记者问题刁钻，他靠祭出侄仔这一法宝才得以搪塞过去。他向来不主张牵扯家人，因此对侄子心怀愧疚。可他忙，做空中飞人飞来飞去，承诺始终没有兑现。
类似的约定还有找个对象好好相处，或是看到合意的就领回家。他有时候觉得家中开明，做什么都被支持，实在痛苦不堪了，退一步总有人撑他，有时候又想家庭还是传统，像他过去一交女友，就被怂恿带出来见面，都不给他反映时间。不过这次大概亦要爽约，去年12月他一时口快，本以为不会得到回应，哪知李易峰竟同意交往，稀里糊涂的，做起同性情侣。
陈姐姐还在那头说孩子得开心，陈伟霆闷头听，越听越不是味，心里七上八下的打鼓。她听这边没声响了，也不再说话，笑着问他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遇到难处。家姐猜测的难处不外是工作遇到困难、交际心烦，可难处不是画在画本教课书上的案例，它不按常理出牌，千奇百怪。陈伟霆制止了陈姐姐的猜想，吸了口气说，“姐，我有事想同你坦白。”
这么一个特殊的日子，新年的凌晨，阖家欢乐的日子，他本待不说，然而考虑片刻，陈伟霆选择了开诚布公。陈姐姐夸张问道何德何能紧张至此，手心都被他的隆重语调唬得出汗。陈伟霆静静地笑说我谈恋爱啦。
那很不错啊。长得漂亮吗？陈姐姐问。漂亮啊。陈伟霆笑着说。
那对你好吗？陈伟霆的脑海里浮现出李易峰的脸，后者面无表情的时候很有种此人冷淡的错觉，尤其不说话做看板，站在远处总带着一股慢热疏离的气场。过了初识的磨合期，许多事他们都算互相扶持，况且大男人，谁需要被浓情蜜意的对待。于是他有些迟疑地应道，“还好吧……”
陈姐姐心中大定，老气横秋地说，“那很棒呐，好看又对你好，到时她主内你主外，妈咪一定好开心。对了对了，是我认识的人吗？是哪里人？家住那边要不要我去拜访一下？”她旋即认为不妥，有些气馁，“威廉哪，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同她认识好久，竟这样毫无预兆。午餐妈咪还谈到你空窗，看来你把我们蒙地好惨。”
你认识。陈伟霆哭笑不得的喊停，是李易峰，就是和我合作古剑奇谭的那个男生。
这话一出，电话里沉寂了很长时间，纵使陈伟霆预料到这个情节，也禁不住自嘲地笑了笑。自高中时代起，他身边桃花不断，被递情书是常有的事，被男生告白也不少。但他均未答应，还把这些当做谈资同家姐聊天。陈姐姐问他是否认真得在展开一段感情，片刻后又自问自答，是了，你既然和我说，那就是认真地。陈伟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情说爱都显得过于感性玄幻，毕竟感情是件虚无缥缈的事，贸贸然出口，唯恐吓到人。
陈姐姐听出他的低落，倏尔爽朗笑了，说只恨自己不在大陆，不然想揽他入怀抱抱他，还说她不认为这是错误的，那个青年人她在电视里见过影像，的确长得不错。陈伟霆告诉她是男生哦，比他小两岁。陈姐姐淡淡地说，“我能怎样反对呢，只要你喜欢就好。”
后来陈伟霆微博粉丝突破六百万，他拿口红在镜子上写下爱语。大家都感动得不得了，夸他可爱会玩贴心。李易峰看到了却与众不同，立刻微信他说你真的很肉麻啊。喜欢粉丝都要弄得人尽皆知。他只是嗯嗯的回应，没揭穿李易峰的口误。他其实喜欢任何东西都想搞的人尽皆知，就像他喜欢滑水，所以pop it up里大部分取景就在水上完成，又像他喜欢李易峰，所以憋了很久还是忍不住和家里人分享愉快的心情。
陈伟霆用在酒店整装待发的时间，看了一集活色生香，正好播到安逸尘和宁致远树下初遇，宁致远把手里杂物一扔，演技浮夸地抱住他。就算竭力克制自己，陈伟霆还是忍不住傻笑起来。
22.
活色大结局的时候李易峰在拍栀子花开，助理通知他留出时间微访谈，他比了手势表示收到。离别苦，有粉丝说每次看他的节目都不想结束。他想这话其实是个悖论，因为彩云易散，宴席必终，与其数着日子苟延残喘，不如每分每秒爱地像现在。他在遥远的其他国度做这个劳什子微访谈，电脑很卡，弹窗刷新的技术超越人眼识别的速度，多数问题一闪而过便湮灭在字海中，回复是有心无力看运气，总有人照顾不到。
适当地流露下小聪明，得到粉丝一致好评，然后放下电脑去听何炅说戏，马不停蹄。他总是有很多事亟待完成，忙起来比陀螺转得还快。何炅看到他就叫他过去，手上翻书像点钞，说你早上说的剧本问题我考虑过了，也做了修改，你来看看。
何炅临到中年，突发奇想不愿意拘泥于主持一职，转职导演。从找他做男主开始就是一股子孤注一掷的味道，当年致青春大爆，怀旧青春片雨后春笋般冒出来，都说青春片有市场，迎合观众内心。可李易峰有时候上网去搜，发现也不见得。红了部致青春，后来匆匆那年，再是同桌的你，口味都很重，女主角堕掉的胎能组成一支足球队，不过那个年代堕胎车祸的毕竟是少数，至少李易峰就没遇上过，偏偏就少数人登上了大荧幕。再说堕胎虽是自己的事，确实亦不光彩，怎么弄得年少隐秘心事只剩嗑药堕胎，特别不健康，他不能理解。
对于他的疑问，何炅拍胸脯保证不会出现，栀子花开的标语是不怀旧，正青春。什么那是我夕阳下的奔跑，是我逝去的青春呐，我们不干追忆过去的蠢事，就畅想未来。何炅站在台阶上慷慨激昂，易峰你知道吗？就像你所说，这部剧本还像雏鸟一样弱小，它是未经过时间检阅打磨的，它稚嫩、浮夸、逻辑有问题、甚至我还为所有在场的青年演员设了一道坎，他们全都无法实现自己的愿望！才刚解开心结就被撞死了，有录取可能腿断了，为了友情放弃重组乐队机会了。我这么坏。你要说，这是一部顶顶坏顶顶作恶的剧本，我不否认，但归根结底，这是一部平凡人追逐梦想，想要捕获梦想的旅程。我想表达的不是梦想终会实现这样粉饰太平的结局。现在的小孩儿都太现实太难取悦了，他们懂得太多了，以至于失去了很多乐趣。灰姑娘的故事摊在他们面前，他们感动了，然后忘了，为什么忘了，因为现实中不存在，何必要浪费脑容量记住。但不存在你就连想都不愿意去想了吗？
有的人演戏演痴了，有的人拍戏拍疯了，有的人不听人民大众的意见一意孤行，有的人只会跟随潮流而忘了自己创新。这样的人，不会不朽！只有梦想，才是青春！不论实不实现，梦想一定是要有的，万一见鬼了呢，易峰啊，我这么解释，你说对不对？
蒋劲夫和魏大勋听得热泪盈眶，站起来鼓掌，李易峰听完了，忽然笑开，对凹着振臂高呼造型的何炅说何导悠着点，臧克家要跳起来打你了。却再未对剧本有过什么大意见，轮到他开拍，除了对些感情释放和眼神传递依旧会产生摩擦，其他都过得很顺利。
他的戏份是全组最多，NG却是最少的，李易峰自己也不知道他演出了何炅要的那种感觉没有，只是觉得导演没吼重来大概是还行。他们这个剧组融入地特别快，可能占了天时地利，开机在泰国，这算异地，泰语叽里咕噜还容易说错，语言不通只好和同剧的人搭话。所幸都是年轻人，很快打成一片。何炅一张娃娃脸，没有威慑力，倒是好亲近。这事好也不好，之后一段日子的某天何炅上节目吐槽过，控诉演员们不听导演指挥，他说开拍了开拍了，没人理他，差点气死。
那天恰好是拍男主和敌人乐队吉他手的正面冲突。何导把本子拍得啪啪响，痛心疾首地对张云龙说眼神！你看李易峰的眼神！渴望一点拜托！你需要他的嗓子！张云龙纠结地应下了，转头朝他放电，眼珠子用力到凸起，他在这样毫不掩饰的眼神下丝毫没觉得自己被需要，反倒觉得在照X光，笑得不能自已在栏杆上滚。
休息时间李易峰和何炅说，尤其喜欢敌人乐队这个名字，敌人是敌人乐队的吉他手，厉害了，既交代了关系又霸气，简洁明了一举两得，一看就是何老师想的。何炅推开了说得了得了，嘴甜不如好好拍，再笑场看我打不打你。
这NG不能怪他，何炅自己看着监视器都得笑，但下意识地大家都把事算在能担票房的人身上。后来片子出来很多人骂，从点映就开始骂，铺天盖地，骂剧情骂演技骂太基骂丑，严重点骂导演晚节不保骂他汤姆苏。他似乎总在腥风血雨中心，而逃不掉被人扯出来评头论足的结局。可他不会说我脸看起来胖是因为水土不服，胃凸是身体原因。他不会说自己的第一部电影难看，因为他是认真的在演，去展示，况且他也真觉得剧情节奏除了最初比较慢，后期就不错了。
谁又在乎你的辩解呢？有成绩，世界就和颜悦色，没落了，举步维艰都侥幸。
后来他在公映那天和陈伟霆见了个面，又辗转去了锋味剧组吃便饭，最后回了酒店。陈伟霆听他说起这个事，担心票房啊担心口碑啊，就笑。陈伟霆说他过去拍曾国祥的《恋人絮语》，五日四夜通宵工作外加歌曲宣传，好几天没睡觉，其实当时只是要拍一个看女性的镜头，但因为实在太累了，又生了疮，手不听使唤地抖，一个镜头拍了二十几次，三个小时，所有人都不收工就坐那看着他，眼神像镭射，让他很内疚。结果努力了那么久，镜头还是被剪掉。他这个恋母症的角色放映最后被高登恶意调侃，不也这么过来了。
陈伟霆说的时候挺云淡风轻的，蝉鸣声都一下浅了。但李易峰知道他也不好过，现在很多人不知道图个什么，拿IP地址做掩护就胡乱发表些厌世看法，他搜栀子花开，毁誉参半都算抬举，有个影评号几乎尖叫着给它打一星，留言一片看好戏的。他点开那篇长篇大论观摩学习了会，关掉页面想这个影评人偏激中略带中肯，值得珍藏。毕竟肯定了他的身上还存在演技这样捉摸不透的东西，好歹有个争气的方向。
23.
活色放了没几天，陈伟霆的微博粉丝就到了七百万。他写了封信给他的粉丝，语言一旦经过美化，是蛮肉麻的，粉丝看完觉得他特别好，怎么能这么好。路人觉得他脑子坏掉。
他总想和粉丝倾诉点什么，然而这个时代真心话老是被误解成客套。所以实在感激了，他就说句我爱你们，我喜欢你们。没人不喜欢听告白，虽然有时候想听我爱你，不是为了索取凭证，在这个一切都能反悔重来的年代，区区唇齿的劳动没谁会放在心上。听者或许并非能够因此获得幸福，但有那么一刻，人类愿意相信它能。
新年里出了桩大事，他要上春晚了，中国内地的最高舞台。真是天降大馅饼砸的人晕眩，陈伟霆那时候脸上过敏，心情挺抑郁的，但接到这个节目又变得开心活络起来。李易峰听说了，和他讲你一个香港人，居然比我还早上春晚，这简直不科学。隔了会又说陈伟霆是老艺术家，两个人之间差了辈分。他的团队紧锣密鼓地给他设计造型，他在其中间隙抽空给李易峰回了一条说嘿嘿。
排练谈不上劳逸结合，一工作起来就没日没夜，谁发消息都不回。李易峰那会大概在泰国为栀子花开开机做前期准备，空闲时间挺多的就骚扰他。先开始消息发地很勤快，多数石沉大海，后来意识到他可能在排练就不发了。努力不出成绩的很多，但不努力就别想出成绩。道理他们都懂。演艺圈最不缺人，势头正猛的时候不抓紧机会，将来哭都来不及。
几天后春晚节目组找到他，语气特别委婉，说可能你们这个节目可能上不了了。送走人，陈伟霆坐回椅子，空气闷闷的。他的团队没什么反应，面上是一种看透世态炎凉的冷静。最后一秒撤掉的都大有人在，他们看得多了，于是闭着嘴开始四处收拾。大伦拍拍他，宽慰他说没事的下次还有机会。其实他真的没有别人臆想中的难过，就觉得大概是自己没准备好，时间还没有打算对他委以重任。
晚上他第一次不用看舞台走位到凌晨，闲下来瞬时觉得空落落的，就打电话给李易峰。后者没有接，他就微信里说了下自己的现状然后睡觉。
又过了几天李易峰从曼谷飞回来了，演唱会排练，两个人很久没见，都有点蠢蠢欲动，说要不偷偷约出来见见。到了火锅店李易峰已经坐在那儿了，菜点了一堆，放不下要了两个延展柜。陈伟霆说你不是还要唱歌？吃这么辣真的好吗？李易峰叼着浮着辣油的酥肉对陈伟霆说点了就要吃，让我吃清锅是对四川人的侮辱。
火锅吃个气氛，陈伟霆动了几筷子就不动了，无聊地搅起蘸酱。李易峰白他一眼，筷子衔在嘴里侧身翻东西，过了一会甩给他一个包装盒。他打开一看是萝卜糕，很有些震惊，没克制住看了对方一眼。白烟袅袅地迷人眼，李易峰的眉目在烟雾后面模糊了，他看不清对方的神情。
栀子花开有一场戏。李易峰涮着东西突然说，几个大老爷们顶替女孩子去梦想之夜跳芭蕾，那裙子做得窄，我们都得减肥，大学食堂里几个胖子吃火锅，我们路过全在咽口水。所以你不知道，我在泰国想吃火锅都快想死了。他沉默了一会，犹疑着要不要说出事实，可是峰峰你看起来胖了不少。李易峰气得咬牙切齿，拿公筷抽他，说我是没休息好浮肿！不是胖了会不会说话呐！
打完又觉得自己傻，两个人吃吃地笑起来。他们笑得很开心，都是少年模样，好像什么烦心事都在见到对方相对大笑的此刻泯然了。火锅吃了一个多小时，出来李易峰站在门口喷除味剂。喷了一会念叨说除味除味，我怎么觉得味道还是那么重？陈伟霆去开李易峰的车，回头看到对方依旧站在原地纠结，这边闻闻那边嗅嗅，疑神疑鬼。
摇下车窗问去哪？对方带上门说时间还早，想去江边。
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李易峰让他停车，说这里等会好取。他没意见，两个人并肩往外滩走，有两条马路要过，他们走得极近，但未牵手，因此肩膀总不合时宜的撞到一块。过红灯时陈伟霆接了个电话，李易峰没察觉直直往前走了。到了对面才发现陈伟霆没跟上来。就站在绿化带幽暗处等他。
他收了线，抬头找李易峰，正要迈步，却不经意看到瘦落街道尽头，李易峰百无聊赖地在玩手机，手机光照的对方的脸一片莹白。阴影落在他的肩膀，像雪落无声至水面。上海喧闹繁华，而李易峰立于这万千声色光影缭绕之外，却在发光。他心有所感地收回腿，硬生生又错过了一次绿灯。
今年立春晚，黄浦江边的夜风抽在人脸上能把鼻子冻没，江风传来忽冽忽腥的矛盾气味。李易峰坐在凳子上和陈伟霆靠一起。要开演唱会了他显得很兴奋，一兴奋，话就特别多，边说边比划。手在外面没一会便冷的没知觉，陈伟霆拉住他的手塞到自己兜里，有一茬没一茬地捏手活血。李易峰让他捏了，又让陈伟霆闻他身上的味道。陈伟霆仔细地嗅了嗅说火锅味！他拍腿大笑，前方一对情侣被他惊扰，转过脸来对他怒目而视。他仗着没路灯一片黑，没人知道他是谁，不痛不痒地看回去，还挽住陈伟霆的手示威一样甩了甩。
情侣被他气走了，觉得这对基佬好生嚣张。刹那整个空间只能听到风声和他们俩人的呼吸声。李易峰想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谈恋爱什么不开心都没了。于是得意地往椅子后背挪了挪，和陈伟霆牵手，过了几秒，又觉得不够，冰凉的指尖旋转夹住了对方的手，十指相扣。他安心地缩了缩脖子，转头正经地说你错了。我这是恋爱的酸臭味。
24.
恋爱中的朋友们决定去旅趟游，目的地产生分歧，陈伟霆说了个地方，李易峰也说了个地方。假期短暂金贵，世界那么大，都自认是带对方去玩的最浪漫的合理地方，所以不愿放弃。僵持不下，大眼瞪小眼的互看了会，李易峰面色一沉，把电脑一合说你爱去哪儿去哪儿，我不奉陪了。
陈伟霆也很生气，嘴巴抿成一条线不说话。两个人小孩子冷战一样，背对背睡了一夜，中间被子被堆出一条泾渭分明的三八线。空调开得低，他们吵架时候没注意，冷静下来就觉得冷，黑灯瞎火里更是被冻得瑟瑟发抖。陈伟霆知道李易峰也冷，床抖得像在做核磁共振，但对方不打算关空调，他觉得自己没服务对方的义务，也就憋着，咬着牙幼稚较劲。又拉不下脸拿中间的被子，很是煎熬。
后半夜他听见李易峰咳嗽，声音有点沙哑，起夜喝水，床垫轻了几分钟，接着是声空调关机的声音。他心里堵得慌，其实一直没睡着，本想试试谁先忍不住，听到李易峰不舒服又心疼。他想他本质应该和李易峰是一样的人，倔，对陌生人客客气气，对亲密的人却严苛，不肯退步，死不悔改。只是李易峰在大众面前表现得明显些，而他一直用笑掩盖，装得久了，也就没人在意他本来是个什么样子。
陈伟霆在这里伤春悲秋，没看到那边李易峰重新起床拿了床被子，后者盖好被子，气定神闲地开空调，冷风吹到身上陈伟霆直接懵了，辨过味来他被气笑了。
早上起来身边床位已经空了，陈伟霆打着呵欠刷牙，对着镜子张大嘴，看扁桃体发炎没有，喉咙是条神奇的隧道，他在探究人体口腔的极限时忽而记起睡前的争吵，李易峰的使坏流水一样汇入脑海，他气得手抖，准备带的耳钉咕噜噜滚进下水道，一下更气了。
走到客厅，李易峰飞暗器一样给他扔了块吐司。劈头盖脸的，陈伟霆下意识接了，一手黏糊的果酱。他忍耐到了极限刚要发作，就看到吐司背面写着sorry和一个笑脸。笑脸非常粗糙，和李易峰曾经上节目画的什么猪牛有的一拼，而且被他弄花了绝大部分。他看过去，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早餐，再望向行凶者，突然提不起气来。李易峰假装天下太平，叼着吐司看新闻，吃到一半特别自然地抽出新的一片，递给他说喂涂一下。他没说话，平静地拉开椅子坐下，捏着李易峰的手，在对方手上给吐司涂起果酱。
李易峰痒得不行，眼睛虽还是不看他，耳朵倒是先红了，想把手往回收，他硬拉着不放。情意绵绵的牵手搞的像战争持久拉锯战，李易峰挣脱不了，恼羞成怒地喊你是不是有病啊！陈伟霆无辜地说没涂完呢。李易峰皱着鼻尖看陈伟霆，陈伟霆冲他笑笑，继续做自己的事。片刻后李易峰冷淡地瞅了他一眼，说随便你。再也不看他。李易峰生气起来极好看，这世上比李易峰好看的人不是没有，他的五官有硬伤，他的面容不被所有人欣赏，但气质却难能可贵，介于少年与轻熟男之间，有种成熟莫辩的对立感。
陈伟霆最后说去你选的那个地方吧。李易峰哼了一声把手机推给他看，你要去的那地方我机票都买好了，你不会让我去退票吧。
那时候客流清，候机大厅零星几个人。陈伟霆本来挺高兴的，下了地才知道是他们莽撞。那个国家在下雨，烟雨朦胧的，同行的游客一待开舱门便露出失望的神色。景色是很美，沿街种满了花卉，但均被雨打得奄奄的，没精神气。陈伟霆想要是他不过敏或许能摸摸那些漂亮的花朵，现在可惜了。
第一天暴雨，只好窝在酒店里看老电影。懊恼，但全没办法。他不是上帝，不能让风雨雷电私有。黑白的电影，画面被宽屏拉得变形，人物的举手投足都彰显着舞台剧出身几个字，神态夸张。片子沉闷，窗外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陈伟霆坐久了，腰有点酸。李易峰在他身边沉默而专注地看电视，后来不留心睡着了，就慢慢倾斜，靠上他的肩膀，头一点一点的。他扶住李易峰的头，几分钟后觉得不舒服，又把自己的下颚抵了上去。
气氛潮湿，好几次他醒了又睡。梦中人都飞在天上，脚心踩不到实处，总觉得慌乱无助。非要看到李易峰安然睡在身侧才缓下来，那时他会看会电影，目光里盛满动荡的视讯光幕，像幻影攒动。
过去陈伟霆不喜欢雨天，原因很简单。早年间他练舞，腰受过伤，一直不见好，下雨就痛，比天气预报还灵验。这次却抛开偏见认为并没那么糟糕。他想那大概是爱意敌过了偏见，因为喜欢是万能的。它让人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上天下地不在话下。让人过沙漠不怕干涸，雷雨夜哪怕腰酸背痛都觉得浪漫。
喜欢一个人就像得了风湿，连天气都会提醒你身体的一部分在患得患失。多好啊。
25.
有些事不去做，就不会知道结局怎样，但去做了，亡羊补牢，其实也未必有用，只是宽慰自己罢了。雨停停落落下了一天，天色很暗，房间里一直亮着灯，室外草木枯荣不知过了几个轮回，倒有些不辨昼夜的意思。李易峰不想在房间里发霉长蘑菇，要出门，说出钱到酒店睡觉的人是神经病，一竿子把自己打死在里面。陈伟霆望着窗外湿冷的水痕，又看看他，来了勇气说走啊。
还是下雨，他们雄心壮志地出门，带伞和没带伞的遭遇没差多少。乡间小道，车呼啸通过，躲避不及，沾了一身的泥水点子。两个街区走完，风尘仆仆模样狼狈地像跑了二万里长征，闲情逸致全变作怨怼。雨水缠绵，冷意盎然，街上行人很少，即便路过，也均目不斜视，带着事不关己的疏离神色。李易峰蹲在路边抖衣服，打了岔想大概不会有更背的事了，就被风吹得一激灵。
起风了，大风，天那边一团乌云，气势汹汹地吹过来把伞骨都吹折。上帝为什么总在善男信女祈求幸福时装聋作哑，而在厄运发生时迅速出现推波助澜呢？李易峰很气馁，耷拉着眼睛，埋怨陈伟霆说这还玩个屁？话出口又觉得不妥，人长得越大，越觉得对所有事无力，没什么好埋怨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人都有苦处。失望算个鸟，人生本就充满失望。
李易峰拿着被风肆虐过的伞，顶着风雨前进。雨丝扑在他脸上，折腾得他够呛，好不容易走到一座建筑物的屋檐下，是一步都不愿意再走了。他认真地对陈伟霆说，哪怕前面就是诺亚方舟，我也不要往前了。我就呆在这里等洪水把我冲走。陈伟霆正脱了背心拧干，听到这句话回头看他，李易峰站在那儿，眼睛湿漉漉，头发湿漉漉，全身湿漉漉地像首情诗，只是情诗开口就成了相声，像相声的情诗说你别这么渴望地看着我，我又不是烘干机。
后来陈伟霆和李易峰提起这件事，说不懂他的脑回路。彼时他们又在旅游，这次学乖了，就在国内跑跑，而且怕被人发现，选了一个比较隐秘的地方走，尝试掌握主动权。
九曲十八弯的山路，从盘山公路上来都要两三个小时，从最高的山上往下看能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触，是看日出的绝佳地点。李易峰盯着跃跃欲试的陈伟霆几十秒，把被子盖过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说我不去。陈伟霆慢了几拍，恍然大悟说哦你恐高。然后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自己去玩了，把李易峰一个人扔农家乐里。大山里信号若有若无，李易峰立在最里间房子一站就是几个小时，趁着有信号拼命给陈伟霆发微信。对方老半天才回他一句话，发张图片，日出好美欧诸如此类，就是不回来。
他从纸糊的破旧窗户看出去，漫山遍野的绿草。半山腰有人在修土地庙，看日出土地庙是最好的观景点，每年都要修缮。先前建好一半，暴雨一下塌方，重头再来，据说已经这样反复了三四次。虽说磨难总是常事，但这频率叫人不忍。这土地庙是驴友标出的必去点，李易峰不理解。喊住一位村民，指着建造了一半的土地庙说那菩萨灵验吗？不然为什么要这样前仆后继。村民是个烟枪，拿眼睛看他，后来还是李易峰用手护着给他点燃了一根烟，才袅袅吐出口白气说，你们城里人不懂，我们这里的人大到生老病死，小到找媳妇寻女婿保平安，全靠这庙撑着呢。
李易峰想这世界太可怕了，怪力乱神这么不科学的事也能被传得神乎其神。村民最后和他说，那庙里神仙灵的很，如果有什么想求的事，和它就说好了。李易峰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他的愿望是看到祖国富强，现在已经实现了，而且他恐高。
晚上陈伟霆也没回来，打了个电话说他在山顶看到村妇野地做饭很厉害，那么贫瘠的灶台也能做出好吃的。他要留下扎营拜师。明早再陪他看一次日出。李易峰翻白眼，说，你要学什么，你不是要上谢老师的锋味了吗？到时候炉灶让你摸个够。
十一点的时候已经万籁俱寂了，陈伟霆不在身边，他孤枕难眠，山里都是蚊虫鸣叫，睡不安稳。李易峰想横竖日出一定是要看的，早去晚去都是去，就打着手电出去了。青山间全是孤坟，他早前问过，说是山陡，每年修缮庙都要摔死几个。尸骨找不全，就立个衣冠冢。走到半路看到有人在烧纸钱，碎片飞了满天。
一转眼望见陈伟霆背着睡袋从山上下来，李易峰问你怎么现在就下来了，陈伟霆顺口就接道因为你在下面啊。李易峰不说话了。
撑着竹枝往土地庙走，没话找话，他问陈伟霆许了什么愿，陈伟霆说希望所有爱我或我爱的人身体健康，希望大家都好。他又追问说都有谁呢，陈伟霆说好多呢，我的家人，我的团队，我的公司，一切一切帮助过我的人，还有你。李易峰耐心地听完，红着脸说愿望不能说的你不知道吗？会不灵的。却没说自己也同陈伟霆一样许了相同的愿望，虽说意念总是虚无缥缈，但神灵总算一种精神寄托。
前几年范冰冰还没被叫做烂片王的时候，拍了部片子叫观音山。最后的取景就是在这样一个杂草丛生的山里，四个主演上演了一场悲欢离合。李易峰出神地看着天，和陈伟霆靠着坐在土地庙里等天明。工作日，驴友较少，三点才上来了几个。凌晨四点，他呵欠连天，想大概是等不到了，一样东西，你诚心要找的时候，一定是找不到的，等日出同理，这世界如此冷酷。他叹了口气，把已经睡着的陈伟霆拽起来往回走。走了没几步，山脚下传来酒馆音乐，轻灵的女声如怨如慕，他似有所感地回头，天上太阳没出，雾蒙蒙的，竟又下起了雨。
他看着旁边睡得死死的陈伟霆，把手垫在脑后想，虽然不知道能在一起多久，但陈伟霆必须记得，这灵验无比的愿望是他陪他一起许的，这漫漫下山的长路是他陪他一起走的。